第一章
公元2062年 世界树纪元 第七年
“幸福是有保质期的,如果不去拥抱,也许下一个擦肩,即是永别”
从梦中苏醒时,闹钟已经是第四次惊鸣。
堇儿一看时间,吓得立刻推开被子,抓起床头的衣物就往头上套。慌乱中,她暼见房间里的另一张床,
精心整理的床单,方方正正的被子,从窗户里漏进的阳光温暖地撒在枕头上,仿佛花田里荡漾的芬芳。
“吱呀”,房门开了,已经梳妆完毕的长发女孩走进房间。而此刻,堇儿还咬着蝴蝶结往腿上套丝袜。
“堇儿?”
女孩望着手忙脚乱的堇儿,眼底下,一丝红晕。
“筱筱,你都不叫我… …”
半是埋怨,堇儿低下头,忙着扣上裙子。
“对不起,只是想让你多睡会儿。”
名叫“筱筱”的女孩交叠双手,快步走到堇儿身边,俯身帮她整理起床铺,
“快去洗漱吧,我帮你收拾。妈妈也做好饭了。”
十分钟后,堇儿和筱筱一起出现在了一楼客厅的餐桌上。
同样的蝴蝶结领巾,同样的百褶裙,甚至是同样的过膝长袜。有所区别的是,筱筱的长发用一根紫色发带轻轻系束,编成一条很好看的短马尾,披在柔顺的乌发后;而堇儿则随性地披散着秀发,小马尾侧扎一旁,仿佛不曾修剪过的野花枝。
筱筱的妈妈将热气腾腾的海鲜粥端上餐桌,堇儿的眸子迸发出欣喜的光芒,
“哇,虾仁粥!!”
“筱筱一直说你想尝尝这次捕捞季的鲜虾。”妈妈在围裙上擦擦手,坐在女儿旁边,“正好今天早市有刚回港的渔船,顺路买了点。”
“谢谢阿姨~!”
堇儿双手合十,对着妈妈啄木鸟似地点头。
“客气啥。”妈妈笑着探过身,伸出手,抚摸着两个女孩的头,“你呀,在这个家还真别见外。我和筱筱爸可都是把你当成和筱筱一样的亲生女儿呢!”
被妈妈摸着头,筱筱脸上的红晕烧得更旺了,只顾埋头喝着稀粥,一口一口。
“报纸上说今年最低气温是25摄氏度。”坐在沙发上的筱筱爸嘟哝道,“看样子又入不了冬。”
“那不是挺好?”妈妈接过话,“夕霏什么时候有过冬天?”
“倒也是。”爸爸合上报纸,拎起公文包,“那么——我去上班了。”
“早点回家啊,亲爱的~!”
妈妈把爸爸送到门口,给他递上一瓶牛奶。爸爸吻了一下她,匆匆离
喝完最后一口海鲜粥,堇儿满意地揉揉小腹。
“妈妈,我们上学去了。”
“嗯嗯,按时回家啊,如果有男生约得提前让我知道!”
“妈妈!”
筱筱红着脸,双手绞紧在裙间,而堇儿则报以哈哈一笑。
“别那么拘谨嘛,再怎么说,也得为我们家的漂亮女儿把把关。”
“哈哈哈,阿姨放心,我也会帮筱筱把好关的!!”
筱筱和堇儿跨上自行车,沿着海滨公路骑向学校。
初升的朝阳在遥远的海平面上撒上金辉,苍穹下浸透酱红色的浓酽。两个女孩保持着平缓的骑行速度,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撩起两人的长发,一如巫女翩跹牵起的裙摆。不远处,灯塔矗立礁石,遥望着内陆小山丘的山顶教堂,不禁让人猜想是否真的会有天使,在某个月明如水的夜晚,踩着明亮的光柱,降临小镇。
如果真的有这一天,堇儿一定会向天使许个愿,一个深埋在她心里,整整十七年的愿望。
浪花温柔地拍打在沙滩上,仿佛恋人相互依偎时的喃喃。堇儿握住车把,望着岸边整齐的小房子,轻轻呼了口气。
今天的夕霏小镇,也是格外平和的一天。
七年前,堇儿搬到夕霏小镇,和筱筱一家人住在了一起。十岁那年,堇儿的父母离婚了。一直就不顾家的父亲狠心抛下母女俩,远走他乡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堇儿的母亲是一名海洋生物学家,常年都要跟随远洋科考船漂泊在海上,无暇照顾女儿,就把她托付给了自己的好友,筱筱的妈妈。
至于筱筱,本来就是堇儿的发小。住在一起后,两个女孩更是成为了无话不说的亲姐妹。堇儿和筱筱住同一个房间,两个女孩一起上学放学,筱筱更是将自己的生日改成了和堇儿同一天,只为和她共同庆祝。虽然看上去比堇儿腼腆了许多,筱筱却比大多数同龄女孩更体贴,也更懂得如何照顾别人。如果不是筱筱,从小饱受家庭离异之苦的堇儿不知还要经历多少坎坷。
谢谢你,筱筱,只有在你面前,我才任性得起来。
不过,筱筱这样温柔的女孩,大概也是夕霏小镇精心孕育的结果吧。
堇儿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去赞美这座海滨小镇。你能想象这样一个地方,四季如春,没有严寒和酷暑,拍打着浪花的美丽沙滩随处可见。没有膨胀的旅游业,也没有喧嚣的经济开发区。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世世代代打渔为生,你能在这里的早市上买到凌晨才从水里捞出来的海产品,也可以在傍晚的沙滩烧烤店上,吹着海风,听着民谣歌手的吉他声,吃着最新鲜的烤生蚝和天妇罗。素不相识的人们可以相互招呼着坐下来小酌一杯,聊一聊最近的海上收成,而不必担心对方把你灌醉后洗劫一空。
你能想象的所有海滨小镇的美好,夕霏,都给你。
当然,堇儿最喜欢去的,除了沙滩,非小镇中心的山顶教堂莫属。在那里可以看见小镇的全貌,也是眺望海上日出的不二之地。每次放学,只要作业不太多,堇儿总喜欢连蒙带骗拖着筱筱绕到山顶教堂,吹着暮风,看着太阳沉入海平面后再慢慢悠悠地骑回家。
什么时候,能够就这样在夕霏老去,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呢~!
赶在上课前的最后几分钟,两个女孩停好车,匆匆奔向教室。
属于学校的日常,如此般,拉开序幕。
和往常一样听课,筱筱专心记着笔记,不时用眼角余光,瞟着窗外海天一线的景色。
要是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,就好了。
“木堇儿,站起来,我刚才讲到的地方,你接着读下去。”
坐在前面的堇儿慌慌张张地起立,举着课本,不知所措。
“47页,第五排第二个句子。”
筱筱趴在桌子上,小声提醒。
堇儿仍然找不到老师讲的地方,绯红的脸颊埋入书里,战战兢兢。筱筱不得不稍微提高了音量,再次提醒。
“后面的同学,干什么?!”
老师严厉的呵斥声传入耳朵,筱筱吓得哆嗦了下。
“说你呢,站起来!木堇儿不听课,你难道还要陪她一错到底?”
“不是的,老师… …”筱筱在课桌上揉搓着手指,泪眼汪汪。
“你们两个,去走廊罚站。”
两个女孩灰溜溜地站到了教室外面。
“对不起,筱筱,害得你也和我一起罚站。”
堇儿抬头望着天花板,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。
“没事,倒是你,堇儿,刚才怎么了?”
“嗯… …也没什么大不了… …老是控制不住自己… …”
“控制不住什么?”筱筱的心悬了起来。
“没、没什么啦… …”
堇儿扭头冲筱筱笑笑,却没能直视她的眼睛。
中午,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两个女孩分开了:堇儿说老师要找她谈话,自己先离开会儿,筱筱只身一人去食堂吃饭。而下午,好几节不点名的课堇儿都缺席了。筱筱望着前面空荡荡的座位,第一次,有了惘然若失的感觉。
下午放学的时候,也不见堇儿的身影。筱筱有些慌了,开始在学校里四处问起她的下落。
“这么晚了,易筱筱同学,还不回家?”
走廊里,她碰见了同班的男生,葛涛。
“葛涛… …你看见… …堇儿了吗?”
筱筱很怕和男生说话,特别是,只有两个人的时候。
“你说木堇儿啊。”葛涛平和地笑笑,“刚才看见了,在篮球场边上。”
“多、多谢!”
筱筱扭头冲下楼。篮球场,一场班际友谊赛刚刚结束。她在散去的观众中找到了还不愿离开的堇儿。
“堇儿!”
“筱、筱筱?!”
堇儿涨红脸,像偷吃糖果被抓住的小女孩。
“在看比赛?奇怪,今天不是咱们班比赛呀。”
“我是在帮同学,嗯,帮同学看东西!!”
堇儿信誓旦旦,目光却偷偷望向远方的海岸线。
看着闺蜜发颤的小腿,筱筱不再追问。两个女孩像往常一样骑车回家,这一次,堇儿没有软磨硬泡地拉着筱筱一起去山顶教堂。家里,妈妈照例用丰盛的海鲜晚餐喂饱了一家人,爸爸嘟嚷着说夕霏附近发现了一片山间草原,周末可以开车带大家去玩。堇儿也像往常一样和筱筱家人开着玩笑。
但是,这一切在筱筱看来,不过是某种掩饰。
到了睡觉时间,两个女孩互道晚安,在各自的床上盖好被子。
月光拨开窗帘,轻轻飘到枕边。泪一般的澄澈,伸手去摸,柔软得像心窝。
筱筱突然想到,很多年前,也有人在她的胸口留下这样的感觉。
也许是在梦中?
记忆风干成灰,披着长发的女孩蜷缩成一团,如同子宫中的胎儿。
大概,梦境和现实的边界,早已在她无数次的泪阑中,模糊,斑驳。
被子轻轻掀开一角,温热的身子挤到身边。筱筱睁大眼,耳畔有了闺蜜发丝铺展的温婉。
堇儿钻到了她的被窝里。
“堇儿… …”
试着抓住闺蜜的手,筱筱惊奇地发现,攥在手心里的温度,比月光更冷。
“对不起,筱筱,就一小会儿好吗?就一小会儿… …”
堇儿的声音在颤抖。
“怎么了?”筱筱把她的手拉到面前,轻轻贴在小腹。
耳畔,只有闺蜜断断续续的喘息。
筱筱想起夜阑人静时,树林里飘出的,呜咽般的丝竹。
“我、我害怕… …”
欲言又止,堇儿埋到筱筱的胸前,紧紧抓住她的衣襟。
抚摸着堇儿的后脑勺,筱筱贴到她的额头。
“去海边坐坐?”
深夜的夕霏,一如钢琴师指尖淡淡流淌的恬静。
路灯橘黄色的光晕随着海岸线连成一串,恍惚间,宛若倒映在海里的银河。
连浪花也睡了。沙滩边窸窣的潮鸣,坠入暗色天幕的星空,港湾里若隐若现的灯塔,和两个牵着手,坐在海边的女孩,
都不过是深夜夕霏里,波澜不惊的一隅梦境。
堇儿告诉了筱筱,那个年纪的女孩子,最应该有的心事。
邻班的篮球队队长,她很早就开始注意到的男生,高高的个子,戴着方框眼镜,眸子里永远闪烁着淡淡的微光,就像,
夜空里连绵的星尘。
筱筱的手指在沙滩上划拉一下。
堇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。
明明很在意,却只能躲在暗处,偷偷注视。每次擦肩而过,都会刻意躲开他的目光,仿佛那双眼睛,能洞悉内心。在教室的窗口,在操场的边缘,堇儿远远地望着他飞扬的身影,浮现在暖意之后的,是自卑。
筱筱给堇儿讲了一个故事。
从前,在法国,一个天才科学家制作了许多木偶,并赋予了他们生命。其中,科学家最得意的作品是一个名叫“柯蓓莉亚”的木偶少女。柯蓓莉亚拥有精致的五官,富有灵性的眼睛,和纤巧的身形。
最可贵的是,那颗跳跃在她胸膛里的机械心脏,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温柔和体贴。
最可惜的是,柯蓓莉亚只是一个木偶少女。
一天,科学家的学生,一位英俊的青年看见了在窗台上瞭望的柯蓓莉亚,对她一见钟情。柯蓓莉亚也爱上了青年。两人在波尔多的葡萄架下约会,在勃艮第的丘陵上一起看初升的新月。
青年把家传的戒指戴到她的纤细的手指上,
作为两个人爱的见证。
柯蓓莉亚只是一个木偶少女。
青年很快订婚了,未婚妻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孩,最重要的是,她是人类。
青年依然爱着柯蓓莉亚,他几次想出来见她,想和她一起远走高飞。
柯蓓莉亚犹豫了,在青年光鲜亮丽的未婚妻面前,她无地自容。
一堆没有温度的零件而已。
仅仅是开口走路的机器,连人类也不是的她,有什么资格给他幸福。
在青年举行婚礼的那晚,即将被卖到普鲁士的柯蓓莉亚偷偷溜了出来。
临别前,她想见爱人最后一面,即便没有勇气去拥抱,即便是不被承认的心意。
酒庄里进行的婚礼非常隆重。
在众多宾客们的举杯祝福中,酒意微醺的青年和未婚妻相拥而吻。
柯蓓莉亚躲在灌木丛中,潸然泪下。
不,不,这不是泪,只是漏油而已,她如此欺骗自己。
这时,喝醉的看门人碰倒了地下酒窖的烛台,火势蔓延起来。
大堂里庆祝的人们浑然不知。
柯蓓莉亚看着还沉浸在婚礼喜悦中的青年,一咬牙,冲入酒窖。
火苗撕破她的蕾丝裙,烈焰灼去她美丽的卷发。
一桶一桶地接水,灭火,只有在此刻,少女才相信,自己只是一部机器,
一件永远不会死去的冰冷工具。
第二天,人们在一片狼藉的酒窖里发现了烧成焦炭的人形木偶。
青年在灰烬中发现了曾送给柯蓓莉亚的戒指。
千言万语尽归此刻的撕心裂肺,青年跪倒在地,失声痛哭。
但是,柯蓓莉亚已经不在了,或者说,根本就没存在过。
堇儿在一旁静静地听完了故事。别过头,她不想让自己的泪光被发小看见。
很早以前,筱筱就读过法国作曲家德利布的这部舞台剧。只是原著和她讲述给堇儿的,大相径庭。
这部剧的原名,叫《珐琅眼睛的姑娘》,是一部舞台喜剧。
故事中,柯蓓莉亚确实是木偶少女,青年也的确爱上了柯蓓莉亚。只不过后来,青年的未婚妻戳穿了柯蓓莉亚不是人类的事实,青年得知后,断然抛下曾经倾心的对象,和未婚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。
大团圆的美好结局。
筱筱不喜欢原作的安排。她以自己的方式改编了这个故事,并一直深藏心底,直到今天,讲述给堇儿。
“幸福是有保质期的,”筱筱告诉堇儿,“如果不去拥抱,也许下一个擦肩,即是永别。”
“筱筱有过吗?”堇儿冷不丁地发问。
“有过什么?”筱筱眨了眨眼。
“那种感觉,明明想要传达,却最终无法触及的心意?”
嘴角抽搐一下,筱筱的心跳开始加速。
“大概,还没有过吧。”垂下头,她将一缕发丝绕到耳后,“所以,现在才想在前进的道路上,推你一把呀。”
“我知道,可是,我还是不敢… …如果… …”
“那就笑着招招手,让它过去吧。”筱筱握住堇儿,“再怎么样,我也一直在你身边。”
“谢谢你,筱筱。”深吸一口气,堇儿望向远方漆黑一片的海面,“我知道了… …”
“许个愿吧。”
筱筱摊开怀抱,手心里多了个小小的漂流瓶。
紫罗兰漂流瓶,堇儿屏住呼吸。
瓶里的小帆船,玲珑而精致,和一束风干的紫罗兰被封装在一起。
这是堇儿的妈妈送给筱筱的礼物,从遥远的海外寄回来。
“这是妈妈送给你的,太可惜!”
筱筱笑着点头,
“我知道。阿姨真的很好,在给我的明信片上说,只要在这个漂流瓶飘走的时候虔诚许愿,上帝就一定会眷顾你的愿望。她给了我一个实现梦想的机会呢!”
“可是… …”
“现在,我想把这个实现愿望的机会给你。”筱筱托着漂流瓶,把它轻轻送入海中,“许个愿吧,堇儿。”
对着浪花中的漂流瓶吟诵属于青春的祈祷,堇儿执意拉上筱筱的手。
灯光依偎下的漂流瓶逐渐远去,伫立风中的两个女孩,渐渐绞紧手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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